庚子读书记(三篇)

千年诗洞中的蝙蝠叙事

  庚子年伊始,人们谈得最多的动物非蝙蝠莫属了。蝙蝠俗称飞鼠,仙鼠,是地球上惟一会飞的哺乳动物,《尔雅》“释鸟”篇,又称蝙蝠为“服翼”,当代文化学者叶舒宪、萧兵在其《山海经的文化阐释》里指出,《山海经》里提到的“当扈”,极有可能是蝙蝠,《山海经·北山经》还提到一种名为“寓”的鸟,说它“状如鼠而鸟翼,其音如羊”,后世注释者也多认为指的是蝙蝠。人类最近可说是谈蝙蝠色变,其实蝙蝠在我们中国古人眼中是真正的吉祥动物,蝙蝠的读音中,蝠通“福”,而五只蝙蝠也被称为五福临门。中国古籍《抱朴子》中也有记载:“千岁蝙蝠,色如白雪,集则倒悬,脑重故也。此物得而阴干末服之,令人寿万岁”。

  蝙蝠昼伏夜出,主食昆虫。多生活在人迹罕至的阴冷山洞中。宜昌千年诗洞、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三游洞,形成于距今五六亿年前的寒武纪,是古代地下水沿岩层岩面不断溶蚀,并经塌陷而形成的石灰岩溶洞。三游洞地势险峻,洞室开阔,洞中岩石褶皱起伏,从古至今都有蝙蝠生息其间,可以说是蝙蝠生活的天然之家。特别是三游洞的天然钟乳石柱,将该洞隔成相通的前后两室:前室明旷,诗文满壁;后室幽奥,旁有耳洞,可通于外。后室顶部空圆若悬钟,以石投击,其声如钟,石子落地,其响如鼓,故“天钟地鼓”之说流传至今,也为在此栖息的蝙蝠提供了安全、适宜的栖息地,它们白天在洞里休憩,晚上飞出洞外,于下牢溪畔捕食,民间甚至有传说,称三游洞内有“蝙蝠精”,其大如轮、如鸿。

  在三游洞一千二百年的文化史中,自公元819年“前三游”白居易、元稹和白行简同游此洞并命名至今,历代诗文家留下了大量的吟唱,丰富了三游洞作为千年诗洞的内涵,也为我们体察三游洞的诗文传承、观照宜昌风俗民情提供了丰厚的文本。而三游洞中的“蝙蝠”,自然成为相关诗文中频繁出现的文化意象和诗人遣兴抒怀的载体。

  为三游洞而歌的诗人群体中,较早在诗中提到蝙蝠的是明代文学家、当时的宜昌文坛领袖雷思霈,他是地地道道的宜昌人,生于1564年,33岁中举,37岁考中进士,官至翰林院检讨,可惜十年后就去世了,还不到知天命之年。虽然英年早逝,但他在当时的明代文坛上算得是一位骁将,与公安派主将袁宏道同声相应,同报相求,主张为文应当“言人之所欲言,言人之所不能言,言人之所不敢言”,很有风骨和个性。乾隆《东湖县志》和同治《宜昌府志》收有他的一首《纪行诗》,是一篇描写三峡旅途见闻的五言长诗,共87韵。在这首诗里,他投入大量笔墨写三游洞,有“猱狖小于鼠,蝙蝠大于鸿”之句,可见其细微的观察力。值得一说的是,在这期间,他还写诗赞叹位于远安的青溪龙女洞,诗曰:“欲买青溪溪上田,绝怜龙女住寒泉。须知成佛文殊后,莫更投书柳毅前。岭外猕猴闲出定,洞中蝙蝠解安禅。茅庵结得经行久,应向人间作水仙”。从诗中可以看出,雷思霈不但喜欢探访本地的山水名胜,特别是奇洞,还把蝙蝠当作可以成仙入定的动物,对它是很有好感的。而这首诗,也与“三游洞”的命名者白居易的《洞中蝙蝠》诗,有异曲同工之妙,白居易说:“千年鼠化白蝙蝠,黑洞深藏避网罗。远害全身诚得计,一生幽暗又如何”,只要能逃避人间网罗,一生处在幽暗中又怕什么呢?香山居士不愧为蝙蝠的知己。

  到了民国,三游洞的诗文积淀愈发深厚,俨然成为外地文人武将游览宜昌、寄怀托兴的首选。1918年11月25日,也就是农历十月二十二,时已立冬,离颇具声势的“护法战争”结束也才一个多星期,时任荆南道尹的孙振家为庆祝自己的六十岁生日,特邀宜昌第十八师师长王懋赏、宜昌关监督马宙伯父子、还有段世德、段大诚等八人雅聚飞觞,并同游三游洞。王懋赏高兴之余,即席吟诗《戊午小春二十二日,登三游洞即事》。诗曰:“女娲补天天凿空,一拳跃出天门瓮。化作芙蓉江上开,佳名遂著三游洞。三游洞僻能招客,知退微之白居易。山谷重携大小苏,唐宋鸿雪留遗迹。我来江上拥旌旄,十万貔貅演六韬。命下白宫教演武,三军同日解征袍。夷陵观察孙思邈,四八悬弧辟纷扰。别开生面祝长生,洞仙飞舄临江表。双丁二陆悬崖立,夹道山炅叉手揖。白眉公子牵父裾,登高不觉穿云入。白头幕府年最长,亦步亦趋人作杖。当筵作酒奠双趺,隔靴不倩人搔痒。天钟地鼓一齐鸣,惊起千年蝙蝠精。一柱冥天如障佛,飞花溅乳激溪声。夕阳渡口榜人喧,船载归帆马负鞬。山鸟依依鸡犬笑,劳人底事出桃源。吁嗟呼,劳人底事出桃源”。通观全诗,典故信手拈来,颇有杜少陵“饮中八仙歌”的风韵,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,里面提到的段世德,就是现在三游洞遗存的民国第一方诗碑“一洞凌虚佛自在,万方多难我重来”的作者。而诗中写到的“天钟地鼓一齐鸣,惊起千年蝙蝠精”,既指出了三游洞“天钟地鼓”的自然传说,也点到了“蝙蝠精”的民间传说,寥寥两句,自然天成。当然,诗中的“惊起”,是点出了一百多年前雅聚的热闹景象,与我们现在有些国人以食蝙蝠为乐,惊动蝙蝠而发生病毒悲剧,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。

  七年后的1925年,同为北洋将领的杨荫荣,在当时的宜昌县知事罗良经等的陪同下,兴致盎然地乘船抵达三游洞,作寻幽之旅。此次游览,杨荫荣颇有兴味,一口气作了两首诗,一为七言长调,一为五律,其他几位陪同者亦以步韵唱和为能事,杨氏甚至将此次雅集与“兰亭修禊”相对并论。在七言长调中,诗人写道:“峡州西上二十里,古洞幽深绝屐齿。元白苏黄前后游,三游之名从此始。唐宋四家遗迹真,兴来何曾让古人。我亦相邀六七子,乘风破浪来问津。波涛奔腾雷声吼,履险如胆夷如斗。慈航一苇渡众生,纪念大书岁乙丑。绿树阴浓好系船,扶藜直欲上青天。有伴相随不相见,回头罗隐尚留连。崎岖鸟道山腰转,洞口迷茫云舒卷。钟鼓能传天地声,胜迹如斯尘世鲜。洞中石乳滴清泉,寺里孤僧说法禅。法轮形如蝙蝠旋,似教吾人解倒悬。翘瞻石上思今昔,今昔骚人同一癖。璧合珠联题满山,欲留鸿雪无余隙。水自流兮山自青,人自为兮地自灵。君不见永和修禊序兰亭,禹锡戏撰陋室铭”。细品这首诗,一是点明了游览三游洞的人员和交通情况,也就是“我亦相邀六七子,乘风破浪来问津”,可见此次雅集为诗人发起,众人和之;二是点明了三游洞当年的题刻盛景,“璧合珠联题满山,欲留鸿雪无余隙”,说明民国时,三游洞的碑刻保留得非常好,碑刻密布,俯拾即是,以至后来者都找不到很中意的题刻之地了;三是写蝙蝠写出了新意。“法轮形如蝙蝠旋,似教吾人解倒悬”,在三游洞,不但那些钟灵毓秀的钟乳石是倒悬的,连蝙蝠也是倒悬而眠,这都是在提醒官员们,在其位,一定要解民于倒悬呀,因为,“当官不为民作主,不如回家卖红薯”。

三游洞,作为千年诗洞,有着穿透自然空间的文化价值。而三游洞诗文,其实也有穿透历史空间的现实价值。有关千年诗洞三游洞的蝙蝠叙事,可谓给我们带来了新的阅读体验。

 

《子不语》里的药方

  乾嘉时期江南的诗文大家袁枚,也就是随园先生,以《小仓山房诗文集》《随园诗话》《随园食单》名世,前几年他的一首小诗《苔》,在湮没快三百年后,突然走红:“白日不到处,青春恰自来。 苔花如米小,也学牡丹开。”成为时下很多人的心灵鸡汤,可见诗和人一样,一首诗有一首诗的命运,这首小诗一下子受青睐,大抵受益于当下传播手段的迅捷和多元,也受惠于传统文化的复兴之潮。也就是在其诗论名著《随园诗话》里,袁枚录了时人庄有恭的一首诗:“庐陵事业起夷陵,眼界原从阅历增。况有文章堪润色,不妨风骨露崚嶒。廉分杯水余同况,明彻晶笼尔独能。儒吏风流政多暇,新诗好与寄吴绫。”这首诗的首联特别重要,认为欧阳修一生事业的起振,当自夷陵始,也就是说,宜昌给了欧阳修丰富的阅历,让他眼界始宽,功名始就。当然,我还是倾向于说的是欧公的诗文功名,文学江山。

  庚子年,宜昌封城期间,哪里都不能去,便随手翻翻随园先生的志怪笔记小说《子不语》,因为《论语》里有一句“子不语怪、力、乱、神”,他便把这本笔记名之为《子不语》,但后来随园先生发现,元人早已捷足先登,用了这个“子不语”的名字,不喜欢撞车的袁枚,又从《庄子》中的“《齐谐》者,志怪者也”受到启发,改名为《新齐谐》。可是,文学的接受史挺有意思,他这一改,读者并不买账,仍然喜欢原名,最后的结果是,元人的《子不语》早已湮没无闻,袁枚的《子不语》仍然颇受推崇。

  实际上,袁枚对他的《子不语》还是颇为自得的,《小山仓房尺牍》收入了他写给友人裘叔度的一封信,信里说“比来山中述作,侈侈隆富,手编骈、散文及韵语、杂著,无虑数十卷,高可隐人。有《子不语》一种,专纪新鬼,将来录一副墨,寄呈阁下,依然‘灯下丛谈’,定当欣畅”。写这封信是在1765年,也就是乾隆三十年,而他信中透露的《子不语》,直到乾隆五十三年才刊行,随园先生已是年愈古稀的老人了。

  我读的这个版本,是河北人民出版社的,但遗憾的是,它删掉了袁枚原书中最著名的一则,也就是《控鹤监秘记二则》,这则主要叙武则天淫乱的笔记,假托唐人张垍所纂,但后人多以为是袁枚所作,叶德辉和高罗佩亦持如是看法。而新冠病毒肺炎疫情方炽,《子不语》里的一篇《疫鬼》一下子吸引了我,遂先读为快。这则三四百字的笔记,说的是乾隆丙子年间(1756年)的事,那一年碰巧也是鼠年,浙江湖州徐翼伸妻子的叔叔刘民牧,担任了江苏长洲的主簿,算来也就正九品,相当于现在的科长吧,住在以前的宗伯孙公岳获颁的宅子里。徐翼伸回家时,便去拜访他。那天,天气很热,月色朦胧,徐翼伸就在书斋里沐浴。忽然间,他觉得窗外似乎有一股白气喷进来,就像是白天行走在大雾之中,而且很是腥臭。白气很大,把桌子上的鸡毛掸子都吹到半空盘旋起来。徐某赶紧猛的一拍床板,大喝一声,只见床头搭着的浴布和茶杯都飞到窗外去了。正好窗外有一棵黄杨树,杯子撞碎在树上,声音很清脆。徐某吓死了,赶紧招呼家奴出去看看怎么回事,结果只看到一团黑影飘来飘去,在屋檐上的瓦片上绕来绕去,还发出恐怖的声音来,折腾了好久才算平息。

  徐某当然就睡不着啦,坐在床上发愣。一会儿之后,鸡毛掸子又倏地飘了起来。徐某坐起身,顺手抓住,发现它又湿又软,恶臭难闻。片刻间,一股冷气顺着他抓住鸡毛掸子的那只手一路袭来,先是手臂,然后是肩膀,冷得发抖。徐某强忍住寒冷,抓着鸡毛掸子不敢松手。墙角忽然传来一阵怪声,就像是人躲在大水缸里说话那样瓮声瓮气的,刚开始像是鹦鹉学舌,后来就像是小孩的哭闹声,听来是说:“我姓吴,名叫吴中,是从洪泽湖来的,因为被雷吓到了,所以藏匿在这里,求您开恩放我回去。”徐某就问“现在吴家闹瘟疫,你是否就是瘟鬼啊?”回答说:“是的。”徐某说:“既然是瘟鬼,我当然更不能放你走啦,以免你再去害人。”鬼回答说:“要避免瘟疫也有办法的啊,我愿意献出药方来,求您开恩。”徐某就让几个药师把鬼说的药方记录了下来。

  记录完毕,实在忍受不了那种腥臭味,况且胳膊也已经被冻僵了。想要放它吧,又怕它继续害人。家奴在一旁站着,手上拿着瓮坛,就说要不把它封在坛子里吧。徐某当然要同意了,赶紧把它封在坛子里,然后投到太湖之中。笔记的重点,当然是这个瘟鬼求饶时提供的药方:“雷丸四两,飞金三十张,朱砂三钱,明矾一两,大黄四两,用水和成丸子,每次服用三钱”。笔记最后说,苏州太守赵文山用这个药方来治疗瘟疫患者,没有救不活的。

  有专家研究,乾隆丙子年的江南大疫,给南方诸省的民丁生计都带来了灾难性的影响。所以子才无论如何借助感动疫神,而希望出现“其家大小十余口,无一病者”的结果,也只能是一种善良的愿望。

  随园先生记载的这个治疫良方,不知何所本。但明朝李时珍《本草纲目》雄黄条中引《夏氏奇疾方》云:“(筋肉化虫)有虫如蟹走于皮下,作声如小儿啼,为筋肉之化。雄黄(大黄)、雷丸各一两为末,掺猪肉上炙熟,吃尽自安”,袁枚笔下的瘟鬼就是“初似鹦鹉学语,继似小儿啼音”的,或许这个方子正是从《本草纲目》里得到启发吧。

  至于这则笔记提到的乾隆丙子年江南大疫,却确然有其事。据《清史稿》载,乾隆二十年,江南大水灾,“二十一年春,湖州大疫,苏州大疫,娄县大疫,崇明大疫,武进大疫,泰州大疫。夏,通州大疫。十一月,凤阳大疫”。江浙方志里,也说这一年,邑人多死,米价腾贵。乾隆二十一年,也就是1756年,正是丙子鼠年,这一年,袁枚四十岁,他早已辞官归隐随园,整天诗文唱和,以读书著述为能事,但江南的大疫一定让他牵挂和关心。十年后的乾隆三十年,他撰写《子不语》,把这个也许是听来的疫鬼异事录入书中,自然顺理成章。

被誉为“清代第一吃货”的他,其《随园食单》里专门提到果子狸,并介绍了吃法:“果子狸,鲜者难得。其腌干者,用蜜酒酿,蒸熟,快刀切片上桌。先用米泔水泡一日,去尽盐秽。较火腿觉嫩而肥”,当时只道是道美味,没想到过了二百多年后,果子狸被发现极有可能是各种病毒的中间宿主,特别是2003年的非典,这肯定会让随园先生大吃一惊,如果让他重印《随园食单》,定会将果子狸这道美味剔除。

 

《明实录》记载的武汉大疫

  此次发端武汉的新冠病毒肺炎疫情,致使数万人感染,还有不少人献出了生命,其烈若此。那么,历史上,武汉地区出现过大疫吗?答案是肯定的。封城期间闭户在家,找来《明实录类纂 湖北史料卷》,在“医药卫生”小节里,就有明确的记载“永乐十二年三月,湖北武昌等府、通城等县民疫,皇太子命户部遣人抚视。” 这一条,从原《太宗实录》里辑出的,永乐是明太宗朱棣的年号,永乐十二年也就是1414年,离永乐十九年迁都北京还有七年。显然,朱棣在听到武昌府的疫情后,即命皇太子搞慰问,皇太子随即命户部(相当于现在的民政部)派人到武昌安抚百姓。

  又过了四十年,也就是景泰五年,正是明朝第七位皇帝明英宗统治时期,据《英宗实录》载,“五年二月壬午朔,巡抚江西右都御史韩雍奏,去冬建昌府属县大疫,男妇死者八千余人。”“巡按湖广督察御史叶峦奏,武昌、汉阳二府疫,男妇死者万余人。” 这里所说的武昌府和汉阳府,大体相当于如今的武汉及周边地区。而其中所录当年疫情,两府男女死者已经超过一万之众了。在那个医疗水平落后、科学技术还不昌明的时代,出现瘟疫,基本是毁灭性打击,好在那时交通通讯闭塞,人口流动性小,超级传播者不多,所以很多疫情是局部性的,不像现在,如果控制不力,疫情不用多长时间即可酿成全球性灾难。

  《明实录》是正史,其实各朝文人留下的野史笔记里,关于瘟疫、防疫抗疫的记载也值得关注,可作为正史的补充。手头正好有本今人陶御风、洪丕谟等辑录的《历代笔记医事别录》,煌煌一册,可以说集医学裨史之大成,举凡医事制度、医经训释、医学文献、医学人物、方药论治,乃至养生导引、奇疾救急、医林轶闻等,均有辑录。而瘟疫类记载,虽然不多,亦足资谈说。

  农耕时代,百姓遇到瘟疫,除了自我隔离,往往束手无策,自然要求神拜佛,祈望上苍保佑,如此,就有人装神弄鬼,一时巫风盛行。宋代曾敏行《独醒杂志》就记载了一事。说的是夏英公主政江西时,遇上豫章(今南昌)大疫。他便让治下的医生给居民分发药品,医生回应夏英公说“药虽付之,恐亦虚设”,意思说,估计给他们也是白给了,无济于事。夏非常纳闷,忙问何故,医生回答说,“江西之俗,尚鬼信巫。每有疾病,未尝亲药饵也。”夏英公毕竟是位不错的父母官,他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,“如此则死于非命者多矣,不可以不禁止”,于是雷厉风行,下令逮捕那些误人性命的巫者,轻者杖之,重者充军到外地,自此,江西淫巫之风才被灭掉。

  宋人洪迈的《夷坚志》是笔记中的上品,文学性很强。里面也有个治人间瘟神的故事,颇具可读性。说的是在南宋庆元乙卯年春夏之间,江苏常州闹起瘟疫,老百姓十有九人被感染,情况危急。常州知府张子智很着急,准备了不少好药分给基层,但很怪的是,居然很少人去领。一打听,才知道是四个巫师在作祟。他们在东岳行宫后面修有一殿,里面供四个瘟神,求医心切的患者自然要来参拜,这些不安好心的巫师就怂恿患者不要吃药,有钱就来拜瘟神。

  张大人此时算是搞明白了,他决定要彻底治治这些草菅人命的巫师。一天,他进得庙中,问巫师:“正面坐着的是谁?”巫师答,这是太岁灵君。又问,左右两边那些张牙舞爪者是谁,巫师说,这是瘟司神。张大喝一声说,既然都是神,就应当有个神样,太岁灵君都是端坐着,旁边几个瘟神却坐没坐相,站没站相,太没礼节了。于是把这四个巫师当即拘捕还府。到了晚上,他又选了二十位身强体壮的,把那些瘟神砸个稀巴烂,有用的供器搬走分给需要它的寺庙,对这些巫师,他不由分说,全部杖之,驱逐出境。此事发生后,有些人还不相信,认为张子智惹了大祸,肯定要遭报应的,但最终什么也没发生。相反,患者开始吃药后,都慢慢痊愈,新的患者也越来越少,瘟疫最终销声匿迹。而且,张子智还因此而升迁,被擢为吏部郎中。

  庚子年发生的新冠病毒肺炎疫情,除了积极治疗,防止蔓延的最有效办法,还是隔离,所谓封城、封路,正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勇气。为了让隔离效果好,自然少不了宣传标语,特别在广大农村,诸如“老实在家防感染,丈人来了也得撵”“不聚会是为了以后还能吃饭,不串门是为了以后还有亲人”等等抗疫标语,一时风行。其实古人也很懂得这个道理,宋人朱翌还不理解,在《猗觉寮杂记》中,对此感慨系之:“江南病疫之家,往往至亲皆绝迹,不敢问疾,恐相染也。药饵食饮,无人主张,往往不得活。此何理也?死生命也,何畏焉?使可避而免,则世无死者矣。然此事其来已久。晋《王彪之传》云,永和末,多疾疫,旧制,朝臣家有时疫,染易三人以上者,身虽无疾,百日不得入宫。国家且如此,况民间乎?此令一下,至今成风,不仁哉”!疫情当头,人命关天,在亲情与生命之间,还是先有生命重要,有了生命,亲情还在,没有了命,亲情何存?朱翌未免有点迂阔。

  清人梁章钜在《浪迹续谈》里说道,相传,如果某家的父母有偶染时疫而死者,全家禁不举哀,入棺后,安置平地,亲戚悉避住他处,三天以后才回来。这种做法,既照顾到亲情,也讲究了科学,可以说两方面都有所兼顾了。

  隔离在家,除了一日三餐,不少人难免有百无聊赖之感。其实,打发时间最好的方式,还是读书,特别是那些隔离观察者。宋人谢采伯对此深有体会,他在《密斋笔记》里,讲了一个“读书愈疾”的故事,说南宋学者魏了翁,在汴河边行走,遇一道人对他说“他日声名满天下”,又说“你读了《左传》吗,《左传》里那些战争场面,反复熟读,有快意处,便是得药”。了翁对此言听计从,早晚即诵《左传》,不出十天,果然身体强壮多了,气色也好。我疑心这是劝人读书的说辞,但对汉代刘向的“书犹药也,善读之可以医愚”这句话,倒是颇为信服的。

  作者:冯汉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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